喝茶这么件家常事儿,如今被罩上许多神秘的外衣,有点像披着狼皮的羊了。有了狼皮,就很吓人,普通人接近不得似的。这张狼皮就是文化。
想起广东人管喝茶叫饮茶。这本是颇具古风的说法,但用在北方,“饮”会变成去声,一般是指喂骡子喂马。也有用在人身上的时候,那是万恶的资本家嫌恶劳苦大众。新社会了,不兴这套了。但眼下爱把喝茶往文化上引的人,我看就有向资本家方向出溜的危险。
前两年爱去三里屯一家小茶馆,地方很小,三张小桌,能容十人左右吧。茶好,环境清静,服务周到,像在家。所以,有朋友来,就领了去。不想好景不长,没隔多久,大概茶馆赚了钱,搬到不远的别处,面积扩大了,气势也吓人了———屋内烛光幽暗,布满常青植物;八仙桌,官帽椅,像古董(真假未经考证);茶单换成个大扇子,账单换成即兴书法;进门就得蹑手蹑脚,说话最好如蚊子哼哼,否则店家厌恶的目光随之即来……总而言之一句话,可文化了!我去了一趟,被那所谓的茶文化惊着了,不敢再去。后来偶尔从那儿路过,看着一窝一窝的老外出出进进,本来就蓝的眼睛,因为好奇变得更泛兴奋的幽光,就忍不住要琢磨,他们把那儿当三寸金莲博览会了吧?
相比起来,我更喜欢旧时的茶馆。不过我生得晚,更旧的茶馆风情,虽然能从老舍话剧中领略一二,到底还是“纸上得来终觉浅”;我能想起的,是八十年代初,陶然亭湖边的那家茶馆。一大间屋子,家常的桌椅;冬天生火,暖和,夏天吊扇,凉快;花茶为主,满屋流香,有点儿俗,却是沁人心脾的地方风情;备有瓜子花生果丹皮等零食,偶尔还有人拉琴助兴……坐在那里,常有一种错觉,以为一大家子人正在团圆守岁。
我这么说,并非要把喝茶这么件雅事生往腌月赞小馆拉,雅我不反对,我是反对奢谈文化。喝茶就是喝茶,茶馆就是喝茶的场所,该注意的,应该是茶新不新,水净不净,人善不善;你把精力都用在营造气氛上了,就叫舍本逐末。如果那就叫文化,不要也罢。作家阿城说过一段名言:《红楼梦》里的王熙凤,那才叫真江湖,以为打打杀杀就是江湖吗?那叫土匪!依我看,把喝茶往文化上瞎引的人,错就错在将土匪奉为真江湖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