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最是人间留不住,朱颜辞镜花辞树。”王国维《蝶恋花》中的伤春感怀,引发了多少人对时光流逝的无奈和焦灼,然而岁月总是有情的,它会给你留下弥久珍贵的回忆,让你走过的路,充满芳香。
十月的天空飘着稻香,飘着果香,还飘着番薯香,故乡变得一片橙黄。小孩子们的眼睛又开始紧盯着垅地里待收获的番薯了。大人们在田头地里忙活的缝儿,哥哥和他那些伙伴们就窜到垅地里,选一处一面低三面高的地儿,用泥块筑起圆锥形的泥窑。
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屁颠在后面,找了泥块再找干柴。干柴是随地儿找的,一棵棵火炼树下,会有干枯的枝干儿,厚厚的落叶,还有一些灌木丛边,也有干枯的枝叶,很快就把窑边堆满了。烧柴的当儿,那些大哥哥早已窥准了番薯地的破裂之处,沿着那裂痕,双手刨开沙土,又大又圆的番薯就到手了。红红的火焰把泥窑的泥块儿烧得通红透黑,他们就停止烧火,七手八脚地“打窑”了:先把窑顶上几块泥夹起,放进窑肚子里,窑顶上露出一个口子,再把番薯扔进滚烫的窑里面,放一些番薯又夹一些泥块下来,待把所有番薯放进去,就把所有泥块敲碎,盖住所有的番薯,顷刻间,一个红红的泥窑儿就成了一个大焗炉,等番薯儿焗熟,就可以大快朵颐了。
我的眼睛紧紧盯着红泥儿,盼望香味儿快快从哪儿冒出来。半刻儿,一刻儿,大哥哥说:“要火炭沉,石头蒲(浮),番薯才能熟的。你们这几个小妹妹每人夹块火炭,放到水里,等火炭沉下水底了,就回来告知我们,番薯就可以吃了。”
我们傻乎乎地觉得很神奇,拿着他们递过来的火炭,走到晒谷场旁的水塘边,把碳放下水。只见黑碳轻轻漂浮在水面上,像一只小黑船在水面上随着水波轻晃。垅地都是沙质的,水清澈得可以看见水底的沙子,还有水中间的一条小小的游鱼,塘水如一面镜子,天上的蓝天白云倒映在水中,恍若鱼儿就在白云间欢畅舞蹈,我迷糊糊地看着那水中的鱼儿、蓝天、白云,半晌不知身在何处。
回到泥窑边,大哥哥们早已吃得满嘴边都沾满了红的黄的粉的番薯肉,脸上还有一抹抹黑黑的碳灰儿,再看看那个拱起半弧形的泥窑,早被扒开了,大块头的番薯早被消灭掉了,地上还稀疏散落着几块番薯,不是“小薯孙”,就是沾满沙子的“伤兵残将”,可怜兮兮地等候着我们这群去履行“特殊使命”的“巾帼部队”。虽是这样,但那泥土炙烤淀粉的香味儿,也可以慰劳一下我们的馋嘴儿,我们小心翼翼地掰开薯皮,去掉沙土,把那香味往嘴里送,连焦红的薯蒂都狼咽而下,咀嚼良久,回味无穷,看着那尚冒着热气的泥土,拿起棍子翻挖又翻挖,真希望能翻出“漏网之鱼”……
随着时代的进步,人们的温饱问题早已解决,日子过得越来又有滋味,一条番薯馋得口水直流的年代早成为过去式,焗窑的花式更是层出不穷,火红的泥窑里,焗下的美食不再单一,多种多样,鸡、鹅、栗子、玉米……人们能想到的、想吃的都往里扔,番薯的身影已难以寻找,泥窑里飘出的香味远不止那一种淀粉的味道,还有诱人的肉香、海鲜香等,直撩着你的味蕾。一些烧烤场也风靡起来,亲朋好友,齐聚野外,观赏美景,同事知己,畅谈古今,尽情玩乐,到钟到点,就有窑焗鸡呀、鹅呀、玉米呀等美食摆上桌,任君选择品尝,岂止乐哉。
可这些别人为你打点好的,哪比得上自己动手弄好的美呢?
还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那个“三八”节,单位同事带齐“家当”,到野外举行泥焗鸡活动。因着时节潮湿,一些地儿也已播种,我们找到了一块半荒的田地,锄开大块大块的硬黄泥来筑窑;因为人多,按年级分成六个组,每个组筑一个泥窑,每个泥窑要焗十来只鸡,于是各组就来了场筑窑赛。一个个泥窑各具风姿,有的把捏不好,几次刚垒到一半就塌了,有的窑太小了,鸡放不下,要赖着脸求别组帮焗鸡,有的呢,窑肚子开得太大了,收不回来,最后筑成了个田中“碉堡”。烧火、打窑、焗窑的当儿,同事们还进行了玩牌、顶棍儿、拔河等活动。平时繁琐的工作压得人只剩下喘气,一次集体活动来得那么珍贵,一群老的、年轻的、活跃的、拘谨的,一来到野外,都敞开了心怀,肆意叫着,狠狠闹着,大口啃着,欢乐的笑声与那泥焗鸡的香味儿,在田野上空氤氲。
也是窑薯香的季节,天空湛蓝,白云舒展,猛烈的阳光夹着一丝丝的凉,我们几个闺蜜好友,领着小孩,带着从市场上买来的走地鸡、鸡蛋、肉、栗子、玉米等,还有几条圆满的番薯,来到郊外一块刚挖完番薯的地儿里,来寻找放飞野外的雀跃,来品味美食出窑的惊喜。男同志负责筑窑,女同志负责带领小孩搬泥块,孩子们兴奋地玩着泥儿,寻找干柴,一切都新鲜,一切都稀奇。起窑,美食出土,手里拿着的是喷香的鸡,嘴里咀嚼的是可口的栗子,眼睛盯着的是甜甜的玉米。一直吃到肚子打嗝,剩下的就是鸡壳鸡骨,还有那仿若儿时被大哥哥争抢一空的圆满的番薯,还在西斜的霞光中,散发着丝丝的香味。只是那香味儿,远不如记忆中的那么浓烈诱人。
可那记忆中的窑薯味儿还是那么香,也许,飘着香味的,是那岁月,刻在脑子里的,是那份陶然的向往。
作者:敖惠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