曾经读过清代文学家沈复写的《童趣》,文中作者把夏夜里的蚊群比作群鹤在空中飞舞,把处于烟雾中边飞边叫的蚊子当作青云白鹤的景观来看,我总是忍俊不禁,同时也让我想起远在天国的祖母,想着老人家送给我当嫁妆礼物的那一张蚊帐!
出生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的我,和众多小女孩一样,晚上喜欢黏着祖母睡觉,缠着老人家,要她讲故事。黑暗中,祖母歙动着她干瘪的嘴巴,摇着那把四周脱线的大蒲扇,把她小时候的琐碎事儿说了一遍又一遍。借着窗外透过的月光,我一边听她讲故事,一边用手指往蚊帐的窟窿眼儿戳。祖母总是把她手中的蒲扇往我的手指轻轻拍来,说蚊帐的窟窿眼儿越来越大,就是因为我经常用手指尖戳的原因,并恐吓我,说夜里让我喂蚊虫去。我听了,咧着没门牙的嘴,嘻笑着说我不怕蚊虫,就怕老鼠。祖母听了,说窟窿眼儿大了老鼠也可以进入。我吓得紧挨着祖母,不敢再对蚊帐的破洞轻举妄动,乖乖躲进祖母的故事里,身体慢慢变软,进入梦乡……
因为祖母那张旧蚊帐的窟窿眼儿太多了,蚊帐的补丁多得让我想到天上的星星,咋数也数不完。蚊帐的补丁虽阻挡了蚊虫的偷袭,可也阻挡了夏日风儿的凉爽,祖母不得不整夜摇着蒲扇。第二天,哈欠不停的奶奶老是说不再给我讲故事,可是一到晚上,老人家又故技重演,从天上神仙说到地上的土地爷爷,从远古的大禹治水说到村边在建的水库,听得我云里雾里。其实我知道,祖母只是怕我闷热睡不着,更怕我身上长痱子。
祖母的蚊帐太破旧了,在深圳打工的三叔回家过年,给祖母买了一张新蚊帐。当祖母把蚊帐的包装拆开那一瞬间,我看见老人家愣了片刻,接着轻轻抚摸着新蚊帐,嘴里嗫嚅着,不知说什么,眼里的惊喜激动的表情难以言状。要知道,那是一张轻薄如纱、柔顺如水的粉红色蚊帐。
那一夜,躺在新蚊帐里的我,终于体会到夏夜的凉风习习,透过蚊帐,通过窗户,也可以看见皎洁的圆月高高悬挂在天空,激动得怎么也睡不着。我对祖母说新蚊帐像嫦娥姐姐的裙裾那样好看,祖母笑着问我怎么知道嫦娥姐姐的裙裾好看,我说从父亲买回的月饼包装纸上的画就知道了。祖母盯着蚊帐四周的皱褶,说她这辈子第一次知道竟然有这么漂亮的蚊帐,还说这新帐子既防蚊,又不阻风,还可以看见月亮,实在是一件宝贝。
第二天傍晚,当我看见祖母坐在她的卧室门口,接受一批又一批来参观她新蚊帐的乡亲,不由愣住了。想不到,祖母的新蚊帐成了乡亲们茶余饭后的谈资。看着每个从祖母卧室出来的乡亲都对蚊帐啧啧称赞,我也像祖母一样容光焕发,接受着大家羡慕的目光。
可是,新蚊帐挂了三天后,祖母又把它收下来折叠好,重新放回包装盒里。看着我疑惑不解的目光,祖母笑吟吟地说新蚊帐太漂亮了,要收藏起来,等我长大给我做嫁妆。父亲知道后,对奶奶说我才五岁,离谈婚论嫁的年龄长着呢!可是祖母还是坚持要父亲帮她把旧蚊帐挂起来。没办法,父亲只好把正在长膘的猪崽卖了,给祖母买了一张新蚊帐,虽然也是新的,可比之前那张可差多了。为这事,我失落了好长一段时间。
当祖母的新蚊帐渐渐退出我的记忆时,转眼间,我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。记得结婚那天,当祖母在家人的搀扶下,颤巍巍地把一个旧盒子递给我,说是她老人家给我的嫁妆时,童年的回忆一下子涌上心头,我瞬间泪流满脸,想起小时候,祖母对我点点滴滴的爱。
远在天国的祖母哪里知道,婚后第二天,当我和先生打开她赠送的“厚礼”,发现那张尘封二十多年的蚊帐不知什么时候已被蟑螂咬得面目全非,有着数不清的窟窿眼儿,曾经鲜艳的粉红色也沾染上了岁月的痕迹。纵使是这样,我却舍不得把它扔掉,因为我明白,那些数不清的窟窿眼儿不正是祖母对我数不清的爱意与祝福吗?
作者:林秋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