蝉儿鸣,紫薇正艳,池塘边,公园里,街道旁,村前村后,菠萝蜜不声不响地挂到了树上。如果不是盛夏太阳的催促,让菠萝蜜散发出浓郁的香味,谁也不会注意到它,因为长得实在太丑啦。
它长得那么丑,可能是因为花不招人喜爱。菠萝蜜花没有艳丽的颜色,没有婀娜多姿的花瓣,更没有扑鼻的芬芳,仅是密密麻麻地躲在树干或粗枝上,不像别的花儿长在枝头、顾盼生辉、摇摇曳曳、招蜂引蝶。在赶赴春天百花盛开的那场盛宴,菠萝蜜花应该是最痛苦的,它们命中注定一个花蕊无法结成一个果实,必须要很多花聚集起所有的能量才能孕育出一个菠萝蜜果实。或许这样,生命补偿给了它一份盛大的收获——果实硕大无比。菠萝蜜被称为世界上最重的水果,一般最小的都有5公斤,最大的可达50公斤。真让人难以置信,这些战战兢兢、微不足道的小花是如何完成如此巨大的生命脱变。
作为一种南方水果,菠萝蜜的形象却没有长出一点南方的灵秀,呆头呆脑的笨拙样子,满脸长着细细砸砸有棱有角的刺,虽说是软刺,但那张拒人千里之外的粗糙老脸,确实难以让人从外表上去喜欢它。
让我不喜欢菠萝蜜的真正原因,还不是它外表的丑陋,而是吃这种水果过程的那种艰辛。本来,品尝食物是人最享受的一个过程,但菠萝蜜品尝起来却毫不轻松。
首先,菠萝蜜从树上摘下来,一般都得放上一两天,或者更长的时间。为了能让摘下来的菠萝蜜快点成熟,父亲常把它放到太阳底下去晒,等到果身变软,自然发出香味来,就可以品尝了。
品尝菠萝蜜是一件大工程,得做足准备工夫。因为菠萝蜜果肉里面有一种强力黏液,会在你把它剖开的过程中紧紧把你的手和刀都黏住,让你的手和刀变得无比笨拙。每次把一个菠萝蜜完全剖开,总会把人累得大汗淋漓。幸好剖开的菠萝蜜,如盛满黄金的宝盆,那些星罗棋布的菠萝苞,闪着金灿灿的光泽,扑鼻而来的全是浓郁的香味,一股蜜的感觉强烈地刺激着你的味蕾,口腔里的唾液会自然地涌出。把一颗菠萝苞塞进嘴里,温润而细腻的果肉,或敦厚中带嫩脆,或柔软中带嫩滑,除了满口盈香,剩下就全是蜜的甜与润了,如沐浴在蜜海中,熏陶在花海里,余香久久不退,停在手中留在齿间。此时,你才会明白“外表漂亮的终究比不上内核的富足”的道理。
让我真正对菠萝蜜产生敬仰之情的是那一年……
女儿刚好上幼儿园,我下班回来,她拉着我的手欢欣雀跃地说,外婆送来了一个超大的菠萝蜜,正放在楼梯间里待熟呢。
之后女儿每天都要去看望这个庞然大物三、四次,每次都是蹲到地上,小心翼翼地俯下身来,轻轻把脸凑上去,嗅一嗅又走开。到了第五天,我似乎闻到了菠萝蜜的香味,于是走过去用脚来回地按着,检查一下是否已变软。突然,我听到女儿在身后叫了一声,然后哗啦啦地哭闹起来,还拨了电话要她外婆过来。问了半天,我才知道原来是母亲交待她要把菠萝蜜看好,不能让人用脚踢,否则菠萝蜜就不会熟。我想,这应该是我母亲故意哄她的宝贝外孙女儿玩吧。
没想到,母亲真的赶了过来,而且又带来了一个新的菠萝蜜。母亲把哭得稀里糊涂的女儿抱起,又让她抱着新的菠萝蜜,这样她才安静下来。
母亲很认真地对我说,敬重树木也就是敬重人,自己都做母亲了,连这都不懂?母亲这么一说,我似乎明白了,原来用脚踢菠萝蜜,是对这种果实的不尊重。难道菠萝蜜果真有着一种灵性?至今,我还弄不明白。反正母亲把那个我用脚踢过的菠萝蜜带走了,它是否因为被我踢过而永远不能成熟或者腐烂掉,我不知道,因为母亲没有把结果告诉我,但这种神秘感从此增加了我对菠萝蜜的敬仰。
我开始用欣赏的目光仰望菠萝树,慢慢发现菠萝树的形象高大而稳健,常常立在行道边、村落旁,那绿得深沉的叶子总是泛着油亮的光泽,婆娑地撑起一把把巨大的伞,为行人为村民遮风挡雨,四季如常。菠萝树的树皮呈棕灰色、粗糙中泛着浅浅绿光,或许因为果实太大,为了承载这份生命的沉甸,它的枝干粗壮而显得老成沧桑。
母亲常会摘下菠萝树的叶子,洗干净用来做一种叫“叶贴”的糯米饼。经过高温蒸过的菠萝树叶有一种独特的香味,这种香味渗进糯米内,配上糯米的温软与醇香,风味尤显独特。
我听说,山区大八镇有一棵树龄长达三百多年的菠萝树,被当地百姓尊为“神树”,这棵饱受岁月风霜的“菠萝王”,至今依然老当益壮、生生不息,每年还能挂果两茬……我惊疑,究竟是什么力量让菠萝树的生命呈现出如此长久的美丽?
作者:黄远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