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时候,母亲无论工作多忙,总会忙里偷闲,帮我扎上两条上翘的小辫子。而她自己也扎着两条粗大、长到腰间的大辫子。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农村,她那两条粗大辫子倒也显得时尚大方,而我的辫子却显得另类。毕竟那时候的农村,小女孩要么剪短发,要么在脑瓜顶上扎一个像盛开的喇叭花似的朝天髻。每当小伙伴说我的是“羊角辫”,我嚷着要把辫子拆开的时候,母亲总要笑吟吟说我像挂在墙上年画里的小娃娃,美着呢!听母亲这么一说,喜欢臭美的我,倒也不再理会小伙伴的嘲笑了。
随着时光流转,逐年长大的我,有了自己的主见,不再让母亲帮我扎辫子。到了初中,随着父亲的工作调动,举家搬迁进了城里,母亲也在城里找了一份工作。进城后,我自己拿主意让同学的母亲帮忙剪了一个学生装。母亲见了,虽没说什么,可我分明看到她眼中闪过了一丝无奈。
也不知什么时候,母亲的辫子让我别扭起来。说真的,那时候,城里的女人都兴起烫发,或在脑后束上马尾,时尚、新潮的发型让人眼前一亮,而母亲的辫子显得土气、呆板。好几次,我都暗示母亲,让她把辫子剪掉。可是母亲对我的暗示“熟视无睹”,依然“我行我素”。
我第一次和母亲怄气,竟然是为了她的辫子。记得我读高三那年的冬天,母亲怕我冻着,没打招呼,就给我送棉被来了。那晚,我正在上自修,当老师点我的名字,说有人找我的时候,我才发现母亲正站在教室的窗户边。见到母亲那瞬间,我窘得满脸通红,要知道,母亲那两条辫子太突兀了。
过后,同桌说我母亲都进城这么多年了,怎么还梳着老掉牙的辫子?我苦笑一下,无言以对。从那以后,我对她的辫子深恶痛绝起来,我害怕母亲来学校找我,更害怕带同学到我家,甚至考大学填志愿,我也选择离家乡的城市,因为我不想让我的大学同学也知道我有一个喜欢扎辫子的母亲。
六十岁的母亲,虽然也会和城里的女人一样,穿起时尚的服装。可她那两条长到腰间,夹了不少白发,随着她的走动不停摇晃的辫子给人感觉有点不伦不类。我再也忍不住,说她的辫子太老土了,要母亲把辫子剪掉。母亲瞪了我一眼,说土气又咋啦!我气乎乎地嚷着她的辫子影响了市容,影响我的情绪,因为她的辫子,曾经让我在学校抬不起头。母亲没说什么,只是默默地看了我一眼……
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,母亲看见我的同学不是处了男朋友就是结婚,不由焦急起来,天天催我相亲。我漫不经心地说她不改变发型,我就不结婚。母亲生气地问,她的辫子阻碍了我什么?我说我不想在结婚那天,吸引客人眼球的不是我这个新娘,而是她那两条怪异的辫子。这次,母亲不再说什么,可我分明看到她溢在眼角的泪水……
剪了辫子的母亲,显得年轻多了,却变得郁郁寡欢起来。
我和母亲为辫子怄气的事情,父亲都看在眼里,有一天向我叙述了一个辫子的故事。
小时候的母亲,在煤油灯下做作业。而我的外婆,正在缝补衣服,可能太累了吧,没注意煤油灯和头发的距离。当她闻到焦味的时候,才发现一条辫子已经燃着了。为了医治外婆灼伤的半个脑袋,外公债高台筑。伤口愈合后,烧伤的地方再也没有长头发了,成了“阴阳头”。后来,外婆因为自己的“阴阳头”而变得自暴自弃,外公因为外婆的“阴阳头”而有了婚外恋,母亲因为外婆的“阴阳头”而自卑……
没等父亲说完,我早已泪眼婆娑。于是我决定,我要让母亲带着她的辫子参加我的婚礼,因为我知道,再过两年或者三年时间,母亲有足够的时间来蓄养她的头发……
作者:林秋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