爱情变得慢有多美
——读索德格朗的《一个愿望》
在这个不流行写信的年代,人们手机不离手,发出的信息只求秒回,等一分钟也嫌太久。一种只有幻想才能体现的满足之美,正被微信摧毁;靠写信传达的爱情,便成了一种怀念,那样的时光很慢,慢得有足够的时间,在一笺小字里念一个人,做一个好梦。
艾迪特·索德格朗的《一个愿望》(李笠译),短短的七行诗,我读了又读,然后沉下去,沉浸在这首短诗绵长而深厚的意绪中:
在这阳光灿烂的世界里
我只需要花园的一张椅子
和一只躺在那里晒太阳的猫……
我将坐在那里
怀揣一封信
一封很短的信
我的梦就是这样……
阳光、花园、椅子、一只猫、一封信,仅此而已。
索德格朗的愿望是这么简单,但生活对她却是那么残酷:1923年,索德格朗在芬兰东部一个偏僻的村庄默默地死去,死于肺结核和营养不良,年仅三十一岁。她短暂的一生充满了苦难:战争近在咫尺,陷入贫困和饥饿;出版的四本薄薄的诗集遭到批评家和读者们的嘲笑和冷遇。但索德格朗对自己满怀信心:“我是折不断的,一棵不死的风信子……为了卓绝、安然地活着,没有对手……”
她一边与肺结核作战,一边爆发诗歌创作,一生留下260多首诗。穷困时,她买不起一张去看友人的车票,买不起稿纸,她甚至屈辱地卖掉自己的内衣。但她从来没有放弃对自己诗歌价值所具有的信念,最终,时间证明了她的诗歌存在的价值。一百年后的今天,她被誉为北欧现代主义诗歌的开拓者,载入文学史册;她的诗歌在芬兰和瑞典家喻户晓,被传诵,被谱曲,被收入各种选本,被译成多种文字,芬兰还专门成立了索德格朗研究会;她的名字常常和美国著名的女诗人狄金森、俄国著名的女诗人阿赫玛托娃等人相提并论。
她的诗充盈着强烈的生命意识,诗集的所有内容是她对自己一生的生活、爱情和死亡的写照,抒情而深刻。《我必须徒步穿越太阳系——索德格朗诗全集》(李笠译)是国内第一部从瑞典语直接翻译成中文的索德格朗诗全集,完整地收集了她在世出版的四本诗集和遗留的诗歌。
她饱受战争、疾病、贫穷的困扰,作品却充满了内心的光明。这首《一个愿望》(北岛翻译的版本为《一种希望》)收录在索德格朗第一本诗集《诗》(1916年)中,那年诗人24岁。
她渴望的生活简朴而美好。明媚温暖的阳光中,诗人安静地坐在公园里的长椅上,一只猫眯着眼假寐,乖巧温柔。猫象征着易于相处的一种生命,她和它互相信任,彼此慰藉。“只需要”,多么朴素的诉求!经历风雨,终究明白,幸福其实非常简单。然而,幸福终究也不简单。须得有值得自己思念的人,且被对方惦记。人与人之间的交流,诗里简化成一封信。是至亲或者挚友的信,然而,我更愿相信是爱人的信。李笠在书中后记《致索德格朗的一封信》中说:27年前,他把最后一句诗翻译成“这就是我的梦”;27年后,再翻译,便成了“我的梦就是这样……”李笠说,他在贴近“一个热恋中女人的说话方式”。这封揣在怀里的信,虽然短,但贴近诗人的心,如梦一样,想念了许久,盼望了许久,是诗人在人世间最美好的愿望……
如此美好的一天,什么样的信,什么样的思念寄托,什么人给予的万般柔情?这样可以纵情幻想的美,索德格朗惜墨如金,七行,欲说还休,时光慢慢,在沉醉中“虚度”。
我愿意在索德格朗的诗中虚度。我有两本同样的《我必须徒步穿越太阳系》,一本自购,半年后,收到了朋友邮寄来的另一本;后一本裹着薄薄的膜衣从没拆开,它安放在我的书桌上,静静地积累时光,慢慢变老。而那些诗和一个人的梦,藏在心底。
作者:冯瑞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