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于母亲的记忆,总是与吃联系在一起。儿时食物匮乏,母亲却总能变着法子给我们兄妹弄点好吃的。我印象最深的,是母亲在我一次生病后给我做的缝叶粽。那种混杂着特有草叶清香的粽子,一直萦绕在我脑海里。
我家住在大山里,山里生长着各种各样的植物,其中有一种藤树叶子特别大,形如手掌,用手轻轻一揉,就会散发淡淡的清香。这种藤树叫什么名字我也说不出来,只知道缝叶莺很喜欢在它的叶子里做窝。有一次我和母亲进山砍柴,正好遇见一只缝叶莺正在把一张大叶子缝起来做窝。我饶有兴致看了好一会儿。妈妈对我说,用这种叶子包的粽子不但好吃,还可以祛湿除病呢。那时候我正是发育长身体的时候,又饿又馋,便马上缠着母亲给我包粽子吃。母亲说现在又不是年节,包什么粽子?再说包这种粽子很耗功夫的,等到端午节再说吧。我不死心,缠着母亲说,那等我下次生病,你就别让我去医生那打针了,就给我包这种粽子吃吧。母亲连忙制止我,不许我乱说话。农村有一句俗话,叫“好的不灵丑的灵。”所以母亲很忌讳。那时候农村严重缺医少药,小孩生病是非常麻烦的事情。一般小病小痛只能上山采些草头药,情况严重了才到村医那打针、吃几片药;万一遇到疑难杂症,也只能听天由命,根本没办法到城里的大医院去治疗。那天过后不久,我竟然莫名其妙得了一场怪病,整个人奄奄一息。后来听母亲说,我都已经连哭都哭不出来了,村里、镇里的医生都看遍了,就是不见我病情好转。全家人手足无措,母亲更是哭成个泪人。后来,有人说我可能是患了一种叫“出毛”的怪病,用鸭毛煲水擦身可以治。母亲病急乱投医,赶紧找来鸭毛煲水给我擦身。刚擦了一遍,奇迹发生了,当时我胸口的毛孔里就钻出几条白色的毛,接着我就哗的一声哭了出来。母亲说,听到这一声哭比听到我出生时的那一声还要高兴。
我终于脱离危险了,但身体还很虚弱。母亲记住了我想吃藤叶粽子的话,一个人跑进山里,采回来一堆巴掌大的藤树叶,先把叶子洗干净,然后拿来针线,一张张地缝起来,只留出一个口子。母亲缝得很小心,生怕把叶子弄烂,足足缝了大半天,才把那堆叶子缝好。叶子缝好后,母亲把家里珍藏的一点糯米放进盆里,一遍又一遍地淘洗,再浸泡一阵子,等米粒透亮饱满后,用油盐搅拌好,再慢慢地装进叶子里,最后拿针线把留出来的口子小心缝好,一条缝叶粽子就做好了。母亲做的缝叶粽手工很精细,像一个个艺术品。
所有的粽子都缝好后,母亲就在大铁锅里加一半水,放进粽子,盖严锅盖,在灶膛里塞满柴,用猛火“咕嘟咕嘟”烧开几次,再用温火慢熬。半夜里,我躺在床上闻着锅里飘出来的粽香味,馋得直流口水,怎么也睡不着了。终于,我忍不住偷偷起来,溜到厨房,揭开锅盖,抓起一条粽子,三下五除二把叶子撕开,也不管有多烫,狼吞虎咽地把一大条缝叶粽吞进肚子里。我这辈子再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粽子,软软糯糯的糯米渗透了一股山草叶的清香与甘甜,特别是刚上锅的粽子,又香又烫,烫得我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,吃完后还有山草叶甘甜的余味留在嘴里,回味无穷。要不是起来添柴火的母亲赶我去睡觉,我还会再吃一条。
因为念想着那锅缝叶粽,第二天天不亮我就起来了。我第一时间冲到炉灶前,却见母亲已在起粽子了。母亲看见我,马上挑了一条最大的缝叶粽子给我。熬足火候的缝叶粽子香气更加浓郁,沁人心脾,只是缺少了昨夜偷吃时的那种热气腾腾烫手的感觉。母亲教我怎样吃缝叶粽:首先把尚存余温的缝叶粽放在一只干净碟子上,然后用剪刀把叶子上的线剪断,再把线抽出来,缝叶粽便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样微微张开了口,轻轻把两片叶子拨开,鲜美诱人的粽子肉就那样静静的被两片巴掌似的叶子捧在掌心,还在冒着热气。正式开吃缝叶粽的仪式感,比我昨夜里偷吃时强多了,只是在开粽子的过程中,我的口水早已流了一地。等到母亲示意我吃时,我又是一阵风卷残云,差点连叶子都吃了。吃完粽子,我擦着满嘴的油问母亲为什么要用针线把粽子缝起来,为什么不像普通粽子一样直接用绳子绑起来?母亲说,这种叶子有祛湿驱风的功效,用针线把叶子缝起来可以让叶子的汁液充分渗透进粽子里去,而且这样做的粽子熟得特别透,特别香特别软。
等妹妹起来了,母亲又拆开两条粽子,一人一条放在我们各自的碗里,母亲坐在桌旁看着,脸上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。
那时候我们家虽然穷,但每逢做了粽子,母亲都会叫我和妹妹一人提一只小篮子,装上一些粽子,分别送给村里的长辈和左邻右舍品尝,还特意嘱咐:别忘了说句吉利话啊。于是我们每到一家分粽子的时候,都会说:“吃了缝叶粽,一年不生病!”村里的长辈和邻居都会向我们竖起大拇指,夸我们懂事。
长大以后,我回想起来,才明白在那一条条缝叶粽宽大、厚实的叶子里,包裹着的不仅仅是粽子,还包裹着母亲对孩子浓浓的爱。
作者:罗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