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晚又是一夜好眠。
时间还不到八点,我沾着枕头呼呼睡去,待醒来,已是第二日早上。太太戏称我“困觉困到鳖肚里”(乡间土话的音译,形容睡得很熟),怎么叫都叫不醒。
说来也怪,不知为何,入春以后,我特别容易犯困。瞧见夜里的灯光,都觉得像是在催眠似的,听见每一声鸟叫,也像是在呼唤我睡去——盛情难却,不忍拂逆这一股殷殷相邀之情,我就随着周公而去了。
其实,春日里嗜睡的不独有我,唐代的孟浩然就曾作诗云:“春眠不觉晓,处处闻啼鸟。”一觉睡醒到天光大亮、鸟叫声四起,也不知道昨夜刮了风还是下了雨,看见庭前花落才依稀有所感,诗人也算是睡了一个好觉。到了宋朝,奉旨填词的柳永为了睡觉,连踏春采风的心情都没了,“春困厌厌,抛掷斗草工夫,冷落踏春心绪”,什么都好,不如睡觉。
汉语里有个词叫“高眠”,我觉得怪有意思的——也未知它是取高枕而卧的意思,还是暗指睡觉也是一件高雅之事。近日读了周作人的《北平的春天》,方始领悟,文中有一语:“人在春天却只是懒散,雅人称曰春困,这似乎是别一种表示。”也许,春困真是一件雅事呢。
有人说,一个人一生只睡四个觉:春困,夏乏,秋盹,冬眠。此语甚是诙谐,不过,睡觉在每一个季节里都有不同的乐趣倒是真的。譬如春天,不待春来呼我困,四时何日不堪眠?春天为四时之序开启了一个“不觉晓”的节奏。
春天到了,花也困了,鸟也困了,风声雨声,都成了催眠曲、摇篮曲的声音。在这样的大环境下,有觉不睡简直是对时令的一种辜负。范成大有两句诗:“若解昏昏安稳睡,主翁方始是惺惺。”睡觉睡到自然醒,人生最惬意的事情莫过于此。
红日高挂,春睡迟迟。一声春困到衰翁。当此时节,我们看着电视会睡着,捧着书卷亦会睡着,甚至连写字的时候脑袋一沉,不知不觉间就埋首于几案之上。因为嗜睡,这春日用来读书显然是不太合适的。如果可以,我倒是乐意睡觉睡到西晒日头照进窗来。
不过“一年之计在于春”,老是犯困总不是一件好事,尤其对于读书人来说显得太不上进了,于是民间便有了“卖困”的习俗,让小孩子相互叫喊着“卖困”“卖春困”,想把这春日的困意给赶跑了。遗憾的是,这卖也未见得有效。陆游《开岁》诗云:“卖困不灵仍喜睡,送穷无术又来归。”既然不灵,索性就顺其自然吧。
阳光明媚,是睡觉的好日子,微雨迷蒙,也是睡觉的好日子。于是,这便有了春风吹入窗扉时的景象:花在睡觉,草在睡觉,人在睡觉!
作者:潘玉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