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人喜欢热闹,有人喜欢安静。
这与性格有关,也与年龄有关。从行为上,则表现在方方面面,比如饮酒。
热闹的人,性格大多外向,豁达、泼辣、兴奋。若然饮酒,则表现在欢喜人多,呼朋引伴,朋群聚饮;酒桌上,推杯换盏,猜拳行令,呼三吆四,高声的喧哗,使一张酒桌如战场,“酒场”二字以之概括,恰如其分。
轰然而饮,颓然而醉,玉山倾倒者多有其人。
这样的人,多为年轻人;年老者,也有,但少;少数的这样的年老者,多是老而弥辣之人,人虽老,但雄风不减当年。对于这样的老者,我有几分佩服,也有几分轻蔑;佩服其“宝刀不老”,轻蔑其“老发少年狂”。
安静的人,性格大多内向,或者是有较高的学识修养;安静、内敛、谦恭。无躁举,无闲言;举手投足,有章有度;谨言慎行,口不臧否。饮酒不喜欢人多,不喜欢彰目、显眼。浅斟慢酌,一边饮酒一边闲聊,他们似乎更享受那个饮酒的过程。饮酒不图醉,酒至微醺,是最佳状态。
陶然而乐,欢喜的是那份安静、闲适的人生。
这样的人,多为年长者,或者是修身已然练达者。年轻人,也有;家教谨严、出身名门,或者是学养丰厚,是成就他们的基础。这样的年轻人,我是真真佩服;但佩服之余,却也担心他们有几分矫饰。因为我觉得:年轻人本是应该有几分“放”的。
酒场是“人场”,最是能见识“人”——人的性格,人的修养。
昔年,我的父亲在世时,喜欢饮酒。他是属于“安静”型的。
他常常饮酒,常常同我的舅舅一起饮酒。我们家与舅舅家一河之隔,每次饮酒,父亲总会喊我:“去,找你舅舅来。”(那时还没有电话)于是,我蹦蹦跳跳,过河去找我的舅舅。这期间,父亲在家中准备菜肴。
舅舅来了,菜肴也备好了。
父亲就和舅舅一起饮将起来。菜肴极其简单:一盘花生米,一碟凉菜;如果是冬天里,通常是一盆豆腐炖大白菜,热气腾腾的。那时的酒,度数极高,大多在六十二三度左右。他们饮酒,是“燎”酒;酒装进一把锡制酒壶里,饮前,先把酒壶放到一个燃烧着酒的酒盅上,“燎”一下,把酒烧热。“燎”酒要费一番工夫,等待是对酒的一份欣赏。
一人一只小白瓷酒盅,一盅一盅地饮着,要饮很长一段时间的。若然是中午,一般要饮到黄昏。轻言慢语地拉着呱,气氛极其融洽。这期间,我一直在旁边陪伴着,看他们饮酒,觉得是一件极其快乐的事情。
多年后,我回忆这样的酒事;觉得他们不仅仅是姐夫与妻弟的关系,他们是彼此把对方当作朋友的,是很能谈得来的好朋友。
父亲安静的酒风,也影响了我;虽然我年轻时,也曾一度“豪放”过。
如今,我年龄渐长,饮酒也越来越“安静”。我不喜欢人多,最多不能超过五人。有朋友相约,我必定在电话中先询问:“有几个人?”超过五人,我是绝然不去的。后来,朋友渐渐了解了我的性格,电话相邀,就必定先在电话里说:“人不多,就只有三两个人。”
我读陆灏的书,知道“上海公子”陆灏,饮酒不仅不喜欢人多,还要问清参入者有哪些人,有性格不投者,不去。理由很简单:“我在读书,一本书还没有读完呢?”
陆灏,真是有个性。大是让我佩服。
很喜欢李白的一首诗《山中与幽人对酌》:“两人对酌山花开,一杯一杯复一杯。我醉欲眠卿且去,明朝有意抱琴来。”
好酒友,很重要。与好酒友饮酒“心花怒放”,而且还有着清风明月般的风雅;今日饮过,还盼望着朋友明朝再来,再来一次,就再增一分风雅——最好抱上一把琴。
好酒友,是雅友。饮酒,便饮出一份风雅之气,饮出一些风流雅事。
作者:路来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