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春节,必不可少的是春联。小时候在农村,春节时家家户户门前的大红纸,像给村庄穿了一件新衣裳,把冬天灰色沉静的小村庄打扮得喜气洋洋。
记得那时候,写春联是村里的“重大集体活动”。而且,这活动往往在我家举行。因为全村会写春联的人,只有我“老爷”一个。“老爷”,是我们那里的方言,指爷爷的父亲。一个人能被称为“老爷”,说明这家四代同堂人丁兴旺。
每年从腊月廿六开始,“老奶”总是一大早就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,准备好桌椅笔墨,再吩咐父亲点一个大火盆放在旁边。这时候,“老爷”往桌子前一坐,真有点“大老爷”的气势。
“老爷”写的大多是些老春联,什么“天增岁月人增寿;春满乾坤福满门”,横批“国泰民安”或“和顺一门有百福;平安二字值千金”,横批“万象更新”等这样的春联是往大门上贴的。也有一部分小清新:“又是一年芳草绿,依然十里杏花香”“黄莺鸣翠柳,紫燕剪春风”等这些大多贴在年轻夫妻的门上。
“老爷”会根据来人的家庭人口情况,给来人写出不同的春联。就连剩下一些小小的红纸块,也不会浪费,写几张“满院春光”“五谷丰登”“六畜兴旺”的小斗方,让他们贴在院子里、粮仓上、猪圈旁……
乡下人没有排队的习惯,就聚在火盆旁聊天烤红薯,聊庄稼,聊孩子,聊家里养着的猪啊鸡啊……小孩子拿着烤红薯跑来跑去,随手扔几个小炮仗,红薯的香和着炮仗炸响,炸落几阵笑声。虽然天寒地冻,但整个小院子里热热闹闹,春节的气氛在村子里氤氲,渐渐蒸腾开来,浓得像酒。
那时候天往往很冷,但小院里温暖的年味,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,像某种密码,又像是中国人的DNA,不管走到哪里,永远都忘不掉。
后来渐渐长大,集市上多了春联一条街,金灿灿的印制的大字,买回去贴在单元门上,很方便,也能营造春节的气氛。但总觉得,印制的春联,比手写的少了某种温度。
我知道,时代在发展。就像盖起了小楼的乡亲们不可能住回破瓦房,用上了液化气的村里人也不可能再去捡柴火。但我还是隐隐约约地不甘心,不甘心的原因,大约是因为,春联这么美好的一件东西,不应该被当做一件普通的商品来看待。
幸好这次回家,我又看到了手写的春联。
前些日子回老家,临近春节,集市上照例很热闹。有一处地方,似乎是热闹的中心。我挤进去一看,原来是有人在写春联。
“给我写个‘人勤业兴’”“我再写个‘安邦兴世纪;举国庆长春’”人们你一言我一语,比当年我家的小院子还热闹。
我的同学在镇政府上班,她告诉我,这几年人们生活好了,精神追求也高了起来,那些印制的千篇一律的春联,已经不能满足人们需要。于是镇里组织了书法爱好者作为志愿者,义务为乡亲们写春联。
写春联的队伍里,有一位小姑娘格外显眼,她不到二十岁的样子,挥毫泼墨分外专注,额头上居然渗出了汗珠。我的印象里,写书法的大多是退休教师,像这样的小姑娘很少见。同学说,她是大学生,自幼随父亲学习书法,现在放寒假回家,也跟着父亲一起,为乡亲们免费写春联。
“你看,旁边那个,带着帽子的,就是她的父亲。”同学悄悄努嘴示意。
小姑娘的红色羽绒服,和她的汗珠,在阳光下闪烁生辉,温暖了我的眼,喜悦了我的心。
当年那个写春联的小村庄已经远去。我仿佛看见,一个崭新的、现代的、繁盛的时代,正在向乡村走来。
作者:陈晓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