吃过早餐,我和一同事沿着单位的湖边小路走回,凉风在湖面描画水纹,一圈圈扩散开来有如我们谈兴的连绵起伏。同事即将要退休了,他的工龄是在岗者之中最长的,四十年以上了,可谓名副其实的光荣隐退。聊了一会儿,他话题一转和我说起他的青年岁月,当年他在大沟当知青的一些事情。知青对于我这个年龄段的人来说确实算遥远了;因为经历的缺席,有时它会等同于一种传说。同事说那时的大沟,可不是现在这个概念,它代表的就是一个遐想和远方。这个我相信,也深有感触,1980年代以前,在阳江城区,超过“二里”(即现在四季火锅酒店附近地区)就是远方了,那时这个城市的人们大多数密集地生活在老城区的“九街十二巷”,所谓的交通工具,一般是自备的“11路公共汽车”,用自行车都是“任性”而奢侈的。同事说他当时是下乡知青中年龄比较小的,接着又说了一些知青时代的喜怒哀乐事情,最后还说起刚结束不久的四十年后的知青聚会。他的语气颇有些嘘唏。
我听得很仔细,这种体会比较有亲历感,仿佛3D电影一样那些场景穿越进我的触觉和额头,真的不同于报刊上的了解。一幅知青的生活图景就这样穿越时空在我眼前活灵活现地走了一圈。对于我未知未接触过的事情,我是经常会把它当秘密和知识对待,有时会有一种莫名的着迷,窥秘者的心态似乎不容置疑了,更多是一种学习和认知的实在感。接近未知是一种动力及动力的反映和体现,同时可以消灭隐性而存在的遗憾。中学时读著名作家苏童的作品,他童年视角系列的那部分小说,就常常让我浮想联翩全身躁动,相隔两千公里左右的两个地方,他书中的香椿树街,或许是一条虚构的街道,却老让我的思维把它的一点一滴往我们城市的实体马屋街、朗星坊、塘边张、牛角巷等这些我儿时活动过的地方对照和看齐。应该说,那时全国的环境状况相差不了多少,故而产生强烈的代入感也是情理之中不算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;而我也控制不住地写了一些童年视角的散文在报刊上发表了。
三四百米的路很快走完,同事到了他的办公楼,我的办公楼还稍远一点。一个人刚走几步,思绪还在此前的旧事氛围中不舍地打滑,围墙外突然传来了一阵熟悉的歌声,老歌,好像是八九十年代的那种,名称我一时想不起来,但记忆却像获得了提示一 下子涌向了当时的某些场景当中。上前两步,我看见了歌声的主人,一个满头银发的老者,正骑着一辆自行车晃悠悠走来,前面车架的小藤椅上还坐着一个小孩,小小的脑袋向一边微侧,一副倾听的样子,大概是老者忠实的听众,估计这是爷孙俩,早起过来晨练而选择了和单位相邻的这个小山坡。见围墙边上有人站着,老者怔了一下,歌声随即停下了,对视两眼后,歌声很快又响起来了,这个小停顿没有造成任何障碍困扰,相反更像一次无意的加油,我感觉歌声比之前还激昂嘹亮。是不是他看见了我脸上的微笑呢,那我的微笑不是间接参与了一下鼓励吗。是的,我觉得我必须微笑,并且是舒心的那种,我觉得我此时的身份,应该和那个小孩一样,做一个倾听者之余,还必须做一个欣赏者。歌声沿着山坡的小路渐渐走远了,和他们的背影一道拐弯消失。我的耳边却依稀还有跃动的音符在继续演绎。
在我重新起步的一刻,我忽然觉得今天两件事有点小微妙,一前一后的竟好像有点衔接,就好像同事和那老者相约而来为满足我的好奇和记忆似的,我则有意无意地分别扮演了听众与观众的角色;而那些未经历与经历过的年代和人事,在那么瞬间突然变得毫无界限,以至异常清晰起来,它们已不分彼此地深深进驻我的内心了。抬头望望天,一上一下的两片云,转眼走成了一片,悠悠地飘远……
生活和世界都在选择合适的时候赐予你相遇或偶遇,当然,你必须是那个常常善于携带发现行走的幸运者。马塞尔·普鲁斯特还把这个意思提升了层次:“真正的发现之旅不在于寻找新的山水,而是要有新的眼光。”在新的山水背后,请允许我再添加一个“新的事物”。而新的眼光,无疑是生活和世界获得亮丽焕发的必需品,最终使你一切的遇见从平凡走向焦点和价值的极致。
作者:黄昌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