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年四季,在云端上,几只鸟,长时间定住,长时间歌唱,声音高昂悦耳。这种场景,常现梦中。这几只鸟,就是平凡的坡雀之。
长大后,看台湾作家陈冠学的《田园之秋》里的绘图,知道这种样子像麻雀,比麻雀大一点,羽毛灰麻色的鸟,竟是“云雀”。“风鹏正举,云雀高飞”的云雀,与风鹏齐名,这平凡的鸟!
这种鸟,故乡的野外很多,坡地里,田头里,随处可见。
这种鸟,在坡地悠闲觅食,人走近也不惊,只是低飞离远点。它在晒谷场上偷谷吃,你赶它,它就从晒谷场的这边飞到那边。它是儿时最亲近一种鸟。
小时候,母亲常会说:“种田人就像随处可见的坡雀之,在地里觅食,在晒谷场中偷点食,过完一生。”
多、平凡、亲和,是坡雀之留给我的儿时记忆。
现在回想起来,其实这种鸟也不平凡。
这种鸟,巢筑在低矮灌木头旁、草丛中的地里(雀一般把巢筑于树上),在草地上挖一小窝,然后衔着柔软的小草丝在小窝里织巢,丝丝缕缕,一丝不苟,建好的巢内壁光滑、细腻精致,很有艺术感。伸出的树叶与丛生的小草不着痕迹把巢遮掩得很隐蔽。
这种鸟,会无端地飞离地面很高很高,在空中定住,长时间“雀之”“雀之”地高歌,歌声欢快高昂。儿时,偶尔仰头看它们在天空唱歌,也是一件乐事。
其土名坡雀之,是因其棲息于坡地,常“雀之”“雀之”地唱歌之故。其学名云雀,也许是因其喜在云端高歌之故吧。
我的儿时,天天与坡雀之相见。
是炎热的夏季吧,棯子熟的时节,是坡雀之筑巢、生蛋、孵鸟的时节。炎炎烈日下,饥饿的小伙伴,为了寻食,在坡地里捡棯子,挖蛤蚧,寻黄蜂巢,寻坡雀之巢。
偶尔发现隐蔽在矮树旁、草丛中的鸟巢,便一阵惊喜。巢里,麻花麻花的蛋,或几只没有长毛的鸟,或刚长绒毛的鸟,或羽翼已丰的鸟,都会让我喜爱。把蛋捡走,留一只在巢(这样母鸟才会再回产蛋);羽翼丰满的鸟,捡回养;太幼的鸟,捉蚱蜢当场喂之。一巢四五只幼鸟,见蚱蜢垂在头顶上,都伸着脖子,张着有黄边的嘴巴,嘤嘤地急叫着等吃,很是有趣!
观公鸟、母鸟喂鸟,是快乐的事。它们含着虫,先飞回离巢近一点地方,观察一下周边环境,确定没有危险,才踱步回巢喂鸟。有时,我们故意坐在鸟巢周围,它们就含着虫,远远地飞来飞去,很急的样子。 对于坡雀之,村人是不吃的,没有人会去捕杀。儿时的我们,只会诱捕它来养,捕到的那一刻,真的很快乐。可惜的是,捕到的鸟一般都养不活。
后来读大学时,读到白居易的:“谁道群生性命微,一般骨肉一般皮。劝君莫打枝头鸟,子在巢中望母归。”心甚戚戚。稍可安慰的是,儿时诱捕母鸟并不多,因为不易养活。
再后来,我在棯子熟时回家乡,在坡地上捡着棯子,再一次认真观察坡雀之——还是几只鸟,在坡地悠闲觅食,人走近也不惊,只是低飞离远点;在云端上,几只鸟,长时间定住,长时间歌唱,声音高昂悦耳。
想想,家乡因为坡雀之常唱歌,竟有“坡雀之,有嘴讲人,没嘴讲自己”的俗语,我就笑了!
想想,已离去的母亲说的:“种田人就像随处可见的坡雀之,在地里觅食,在晒谷场中偷点食,过完一生。”我就无言。
作者:陈宝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