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段时间,我几乎迷上了这鱼池。
鱼池在我工作的办公楼背后,呈长条形,用石头砌成。池四周种有风景树,池边有一面假山。一座蜿蜒的小桥从池面穿过,人站在桥上,池的一切尽收眼底。桥中间连着两座凉亭,涂着暗红的漆,低调中带着几分庄重。两个亭子挨得近,从这个走到那个,不过三十来步。清晨,离上班时间还早,我喜欢走到亭子里,看看池里养的鱼。
鱼全是锦鲤,有红白相间的,有通体银白的,有浑身金黄的……小的灵巧,大的妩媚,或摆鳍展尾,互相嬉戏;或独来独往,择一角沉思。遇上天色微暗,大雨将至,鱼池上空,数不清的红蜻蜓在低飞浅吟;鱼池里,三五锦鲤也不时探头透气。一上一下,飞虫与游鱼,不安与骚动,成了大自然一首妙不可言的诗。等雨真下起来,蜻蜓飞走了,锦鲤也四下逃窜,不知躲到哪里。池面溅起的水花,一朵接一朵,把刚才的清明全混淆了。远处的人,近处的建筑,被一层水帘子隔着,世界也变得模糊起来。只是,雨下得再久,也有停的时候。雨一歇息,蜻蜓许是怕了,不敢再飞来。池里的锦鲤却无所畏惧的样,嘟起可爱的吻,这里碰碰,那里嗅嗅,像刚入学的孩子,对眼前的一切充满好奇。雨后的世界,带给池里这些小精灵多大的新鲜感,只有它们自己才知道。而我清楚的是,我的心里已悄悄被这群小东西占据。
人一旦喜欢上了某种事物,就想全方面了解它们。我也不例外。空闲时,特意上网搜索锦鲤的相关资料,不看不知道,一看吓一跳。锦鲤有上百种品种,十多个品系。同一品系,鱼的色彩、斑纹、鳞片的分布位置不同,名称也各异。拿红白锦鲤来说,就有御殿樱红白、拿破仑红白、金银鳞红白、二段红白、三段红白等十二种,直看得人眼花缭乱。唯有把那份资料打印出来,一丝不苟从头到尾看了一次,以为能记住,下次对号入座。可惜,我高估了自己的记忆力。当我再次走到小桥上,看那群可爱的鱼在池里闲游时,黄的叫什么,红白相间的叫什么,全想不起来。唯有对着满池锦鲤,撇撇嘴,心里自嘲了一番。
锦鲤需要喂食,这个“伺候”它们的人,叫何伯。何伯是整栋办公楼里的勤杂工,个子不高,皮肤黝黑,我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。每天早上,何伯准时出现在第一个亭子里,右手端个大红勺,里面装满饲料。喂鱼前,何伯会先与鱼“打招呼”。看,他低下头,盯着鱼池,扯开嗓子,先叫上两声加长版的“呦呦呦,呦呦呦……”,再亲切地喊:“快来罗,快来罗,喂嘢食罗。”边喊边用手拍打着栏杆。如此这般,重复两次,那各色的鱼——潜在池底的,躲在桥下的,傍在假山边的,像接到紧急命令的士兵,一眨眼功夫,全已游到何伯眼皮底下。说锦鲤是天生的泳客,速度的高手,应该不为过。何伯见状,微微一笑,大手一扬,一勺饲料纷纷落下,如滴滴雨点,洒在了池面,一场争夺大战瞬间爆发。数不清的鱼你挤我拥,抢着游到最前面,张开嘴,一口把饲料吞下去,清澈的水在这一刻全被搅混。小个子的鱼挤来挤去,依然凑不到“食物中心”,唯有调转方向,知趣退下,却发现,虽然远离了“中心”,身旁也还有几粒漏网食物,来不及多想,一口吞下,暗暗自喜。
何伯喂这池鱼已多年,他对我说,一开始,他这样“唤”鱼,鱼是听不明白的。但一天天过去,鱼就“无师自通”了。有时,何伯在亭子和别人说话,锦鲤也闻声而来,仰起嘴,在池里看着他,以为他又来喂食。有一句在一段时间很流行的话,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,七秒后它就不会记得曾经的事情,所有的一切又都会变成崭新的开始。现在看来,这话不完全真实。起码,它不适合锦鲤。
“酒足饭饱”后的锦鲤,部分游向远方,部分留在原地。待在原地的也闲不住,或用尾巴搅动水面,或用嘴巴吸着空气,有的干脆游到水面上来,露出半个身子。整个池面,五颜六色,摇曳生姿。如此折腾一番后,小鱼开始结伴离开,三五成群,往假山游去。大的鱼,像是早已出外闯荡的大男儿,阅过了风雨,见过了世面,一副独来独往的坦荡样。稍不留神,它已从你眼皮底下游出很远,只给你留一个洒脱的背影,供你想念。此情此景,内心柔情开始泛滥,真想跟着往前走,看看它们究竟往哪去。
只是,在迈开脚的那瞬间,脑海里陡然闪过在《为你读诗》公众号里读到的一句话:生活无非是爱自己和方圆两三米内的人。此时此刻,我很想给这句话加个字,变为:生活无非是爱自己和方圆两三米内的人、物。
作者:茹琼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