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边竹林多,大部分是绿竹、山青竹,村西南岭杂树中还有一丛簕竹。绿竹生长速度快,山青竹清秀笔直,都是农家的好伙伴。但簕竹刺多节短,好像除了展现其狰狞恐怖外,一无是处。
雨后春笋,在我家乡是少见的。夏秋钻出的笋,遇上一场大雨,也长得极快:刚冒起的绿尖儿,虽锋芒毕露却小心翼翼,过两天就蓬蓬勃勃毫不客气了,挤掉身边的泥土,宣告自己的存在和顽强,再过些天去看,可能就高过头了。小孩儿都妒嫉了:咋我就长得这么慢呢?等它脱掉了一身臃肿,苗条了,漂亮了,旁枝长出,我们就可以去捡竹壳了,作柴火还是不错的,但小心壳底端的毛刺儿哦。倘若某年台风来得早,未长成的竹笋就遭罪了,狼藉一片,折断的竹笋底端露出白嫩嫩的肌肤,令人心疼。但听母亲说过嫩笋可以炒作菜,于是就捡几株大的回家。不过大多是长麻了的,被母亲笑话了一番。
倘若笋儿平安长大,到了第二年,竹子就真正长成了,青绿变成了墨绿。而更早成长的老竹就要发挥其作用了,或者砍来出售给别人搭排山、盖茅屋,或者做成禾枪(两头削尖用来挑禾把的竹棒子)、削为扁担等。
但更喜欢看父亲砍竹剖篾编织鸡笼、箩筐。在竹子底部中间用刀劈开一两个节,然后一脚踏紧下面一边,两手抓住另一边向上掰,竹子就在“啪啪”声中被撕成两半。结节被撕开发的“啪啪”声很像放鞭炮,令人兴奋。
曾问父亲为啥不用刀直劈到尾,父亲说:撕开的竹条纹路直,好做工。掰开几片后,再剖细成拇指粗的竹片,削掉里面不够紧实的蔑肚部分,留下坚韧的篾青薄片,就可以编织箩筐、鸡笼、篮子了。父亲就是这么手巧,编织的农具拿到集市出售,挣点钱补贴家用。有时央求父亲编个鸟笼,还可以养个小麻雀或者绣眼菠萝青玩玩。
削出的篾肚(削去篾青后的内部),有些人家还拿来剖细枝,做香脚(以前拜神用香的香枝)用。这条竹可真的是一点也不浪费了。“谁种竹,谁富足。”这在我们农村,说得很有道理 。
其实,相对来说,孩子们更喜欢竹子的旁枝:砍一条长而直的竹枝,削成鱼竿,系上胶丝,挂上鱼钩,就可以到池塘边演绎小猫钓鱼的情节了,图的是兴趣,当然钓上鱼来,那又是另一番欣喜!如果夏日太晒,篾青树又结果了,就用一节长长的竹枝做个“哔卟筒”吧,那是农村孩子自制的玩具枪。竹枝作枪管,小头去节截出孔,大的一头留节,再截出约5、6厘米长的一段,在有节的小段孔中安上一根和孔差不多大小的竹棒,塞紧。再比下竹枪筒,将竹棒截得比枪筒短些,枪头就做成了。摘来篾青子,塞在枪管大孔上,用枪头竹棒向里推到尾部,再塞第二颗,然后枪头向里快速一推,空气被压缩,尾端的子弹(篾青子)就“啪”的飞出去。孩子们用来“打仗”,确也玩得疯。
记得我五岁那年,村中的那丛簕竹开了花,人们觉得很稀奇,以为会发生什么事情,都说是不好的征兆。于是几个孩子一合计,分头发动,几乎全村的小伙伴们都出动了,向簕竹花发起进攻:用手折,竹竿打,还有用长柄镰钩,吃力地伸到高处钩,也不顾簕竹的硬刺划烂衣服,刮伤皮肤,总之,使尽十八般武艺,只用不到半天时间,便将那丛簕竹的花全部清除了。
晚上,听得父亲说:“可惜了,不知那几个调皮的小鬼,将簕竹花全部毁了,你爷爷还念叨着等竹米长成,采回来煮粥吃呢。”
“爸爸,什么竹米?”
“竹米就是竹子开花结的果实,像麦子一样脱壳后就是米。竹米可以用来煮粥,比稻米煮粥更香呢,还能清热、健胃、润肺呢。唉,爷爷没口福了。”
我只记得,爷爷那时身体不好,卧病在床好长时间了。加上那时艰难岁月,缺粮少食,营养不足,爷爷瘦剩一把骨头了。当时听了爸爸的话,我感到难过……
我没敢告诉父亲是我与小伙伴毁了竹花的荒唐事。而就在那年近年关,爷爷走了,留下了父亲的遗憾,也留下了我的后悔:如果我与伙伴们没去毁掉竹花,竹花应该会结子吧?爷爷也应该能吃上一碗香甜滋补的竹米粥。父亲还告诉我,竹子开花是自然现象,一般竹子开花后,就会枯死的。
时过境迁,村里的簕竹早已不见影踪,父亲也进入天堂了,天堂也有竹子开花吗?以父亲的孝顺,应该早就采到竹米煮粥孝敬爷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