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时候,我饿鬼般的馋嘴。每次就餐时间,先狼吞虎咽地吃掉自己的一份,然后乞讨的眼神盯着三姑,三姑会习惯性的望望弟妹,然后把自己剩下的半碗饭给我。当时,我以为三姑生来就是个饭量少的人,可长大了以后才知道,她为我牺牲了很多很多。再说说睡觉的时候吧,本应两个人当被子同用的那个羊皮大衣,三姑让我一个人盖着睡。有一次,我问她:“你为啥不盖大衣睡呢?不冷吗?”她边说边掖着我身上的大衣说:“不冷不冷,你先盖着,我等会儿就睡……”我就不懂三姑的一份爱心,长大以后,才明白三姑的一片苦心。
我呱呱叫着一坠地,就以哈萨克人的习俗被奶奶抱走。从此,我就成了爷爷的老小,亲爸的弟弟,与三姑一样,亲妈叫嫂子。如果亲爸亲妈对我近乎一点,三姑会嫉妒翻脸,立马瞪眼生气,甚至仰躺在地上蹬腿,所以爸妈一直不敢认我,其中的原因很简单,爷爷奶奶不在了嘛,而大姑们都出嫁了,所以三姑一人担着我这个“爷爷的老小”,其中最让她头疼的一件事就是消灭我身的上虱子。
那时候,在牧区,像我这样的男孩冬夏就一件衣服:夏天就穿淡白色衬衣,深蓝色的长裤头,几乎不穿鞋子;冬天也是这些衣服,不过外面套个皮衣,脚穿黑棉鞋,当时,那鞋子我们叫“老实黑”。孩子长个子快嘛,这些衣服实在穿不成了,就给下一个继续用着。那时候,我们一年到头洗不了几次澡,到了夏天,我那个喀尔交乡雨水多,动不动就发洪水,洪水过了,沟里的坑坑被满着黄色泥水,我们这些孩子就在那个水里游泳、玩耍,这就算洗净了身。到了夏牧场就不一样,那里有着清澈的泉水呀。所以冬天只能全身生着虱子,等待夏天的到来。
虱子是不可小看的家伙,因为它狡猾的很,一般不易找到。白天,它们就在衣服缝线的地方藏着身,不会乱动弹,就是除了像我这样馋嘴的家伙意外,耐心等待夜晚的到来,而且人睡了之后,才爬出来吸饱肚子。可有些时候,它们也会算错时间,如你大白天躺下片刻或一动不动坐着,虱子以为你睡觉了,就马上开始吸你的血。它们实在太聪明了,实在太敏感了,起码它们的想象力和察觉程度比我厉害得多。当然,它们再聪明,也瞒不过三姑的眼睛。我从衣襟往里一插进手去,用甲尖开始抠搔痒痒时,她发现狐狸的猎狗一样盯着,叫我把衬衣脱了,立马就把衣服反过来,很快找到那些棕灰色的家伙,夹在甲间一拧,虱子的肚皮被爆裂,里面的淡红色液体,那是我的鲜血呀,就迸溅在三姑的甲面。
三姑杀戮虱子的办法多的使我惊叹不已,就说冬天吧,叫我把衬衣裤头脱掉,三姑把我的衬衣裤头拿到外面去,打在晾衣服的绳子上。结果呢?那些虱子被夜晚的严寒冻着了。到了第二天的一大早,三姑把衣服拍打在石头上,虱子就会掉在雪地里。可平时,有些滑头爬出布衣,藏到皮衣的毛绒低处,三姑把皮衣也放到外面试过,这样虱子虽被冻住,但死不了。把皮衣穿在身上,它们被人身上的热量很快就活过来,不择时间疯狂的叮你,因为它们在晚上固定时间未能吸饱肚子嘛,而被刺骨的严寒冻的差点丧命,遇到这样的情况,三姑只把皮衣抵到明亮处或油灯的光线下,用指尖轻轻地抠开毛绒下面,再一个一个杀戮。
到了夏天,三姑认为我身上的虱子实在灭不了了,又让我脱掉衣服,我就面朝石头房的墙壁坐着,紧闭双眼照做。她还是把衣服一一反过来,掀开填满柴火的铁皮炉的盖尔,把衣服对着冒旺的火焰烤。衣服被烫了,那些虱子在缝儿里再也沾不住了,就会接连不断的滑掉在火里,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。有时候,三姑用一种像石灰块一样的低毒白药杀戮虱子,就把那个药顺着衣服的缝线抹,还不能忽视它们易隐身的皱叠处,反正抹出一条条白线,这种杀戮方式很奏效而时间又长些,但还是杀不绝虱卵。三姑最后只能把粘着虱卵的缝儿往里叠起来,然后塞进口里,放到槽牙间使劲儿的咀嚼几下……
三姑呀三姑!你为我不知受了多少苦啊!
我们这里啊,八零后的年轻人就不知道虱子是个什么样的东西。我曾问过几个年轻人,他们摇摇头说:“从来没有听说过虱子这样的称呼,也没有见过那个‘动物’。”
有一次,我的外孙女儿觉得头痒痒。我说:“你头发里是不是长虱子了?”她两眼睁得大大的,就问:“外公,你说什么?虱子是什么东西?”她这么一问,我就难为了,一时半会找不到答案愣住了。说“动物”吧,不像,说“虫子”更不对头,说“昆虫”好像接近些答案。外孙女儿哪有那么多的能耐,她就接着问:“是不是蟑螂一样?会不会穿孔我的脑壳儿?”看来,她被我的粗话吓慌了。旁边站着的我老婆吆喝了一声说道:“外公啊外公,闭上那个臭嘴吧,你这乡巴佬怎么会动不动就出言不顺呢?你的臭嘴一哈哈,我才记起了那些家伙,差不多一个世纪了吧,我都没见过虱子了……来来来,到我这边来,我给你洗洗头,就会没事的……”
最近的一次聚会上,我谈起虱子,在场的人很惊讶。我心里明白他们早就遗忘了那个小小的吸血虫子,我这么一说,有的很不高兴,认为我老是提一些不顺耳的话题;有的认为虱子是个好东西,会吸净人血液里的油脂,所以过去的人不易患高血脂、糖尿病一类的疾病。当然,我们都知道高血脂和糖尿病与饮食,内脏的吸收和分泌功能、生活质量、活动程度等有关。如某一个人连肚子都吃不饱,那他哪来的高血脂?
在场的另一个朋友说:“嗨,现在能不能找到这种虫子,哪怕一两个也行,那时,它把我的血吸的太惨了,希望再次找到它们,再次杀杀过过瘾。”他的这番话虽有些夸大其词,但其中的含义令人深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