尘世喧嚣,能出一本诗集,总是一件雅事。量人比己,我这个也出过几本集子的人,甘苦自知。
怀宽已不年轻,但依然念念不忘诗与远方,这一点更为可敬。
其诗集名为《雨有时横着走》,素雅,诗意,我一时竟舍不得剥开包装的胶纸。
《云边的村落》是打动我的第一首作品:“云雾缭绕的山间/有几户云边的人家/石头砌的老井/绕着岁月与夕阳//没人去管/小溪几时结冰/飞鸟要去何方/他们只关心/采茶和摘果//人们穿梭在云中/若兰的呼吸/如云的飘逸/仿佛仙人住在桃花源”。清浅、淳朴、干净,如林中小溪,叮咚而过;如林中轻雾,悄悄地浸染,慢慢地散开……有那么一刻,我回望,眼前这个不年轻的女子,从其略显羞涩的神色中,我竟窥到了一丝久违的“超凡脱俗”。
李白的《古风》中有句:“自从建安来,绮丽不足珍”。仿佛一把从远古伸过来的钥匙,我用它轻易就打开了《云边的村落》。紧接着,我发现用它,似乎也可打开“郭怀宽”这个人。她创作的时间未长,对其整体作品的题材、表现手法、结构、外在形式等等的把握并不难。性别特征明显,语感平缓温顺。或者说她还未学会模棱两可、左右逢源、欲说还休……吧,反正,我们之间的距离,又近了一步。
阅读其《茼蒿》后,也发现了异曲同工之妙:“年前屋前园子绿油油一片/阿妈说这是过年的暖胃菜/年后屋前园子变得黄澄澄了/阿妈说这是让人们观赏的花/清明时这些花都枯萎了/阿妈又说这是下茬茼蒿的肥料/阿妈永远都是对的/她有一颗包容的心”。诗人能够成为诗人,就是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眼光。犹如一幅“清水出芙蓉”的简笔画,但在平缓递进的语调中她却来了个脑筋急转弯,思维的惯性霎时就从“尴尬”的边缘错开,一个中年女子对妈妈的温柔的爱,让同为中年人的我,一时竟泛起了一丝隐痛。
“家乡那弯新月/如钩。我是一条抢着上钩的鱼”。乡愁是天下人均束手无策的“绝症”,任何一个食人间烟火的人在行走异乡时,都几乎不可避免。所以试问有哪一个诗人没有写到过乡愁?把它说成天下诗人们的“同题”,也不为过。其《乡愁是一弯新月》中的压轴之句,“无理而妙”的质感,让我一阵惊喜,仿佛看到了原野之上那个野果已无法掩饰的一抹腮红。
综观《雨有时横着走》全书,题材上我更发现了:女子情怀全是诗。很多细微的感触,也许真的只有女性才有。其中较为女性化的题目,则不胜枚举:《一帘清香》《飞蛾》《一棵开花的树》《春蛰》《含羞草》《在雨中》《青青杨柳岸》《秋天•白露》《月亮下的桂花树》《花事》《最美的遇见》《枫树荻花秋瑟瑟》,包括这书的扛鼎之作《雨有时横着走》,让我给你扯直?请看清一个中年女子依然敏感的直觉或“愿你出走半生,归来仍是少年”的难得的清纯情怀:“雨。随着自然时/习惯从头顶垂直走到脚背/我们看不到从大地流向天空/起风时,也像小孩单纯而淘气/横着走//往左,去到我的童年/河水缓缓流动,光着脚丫……//往右,干净温润/如我正在写的这首诗/长长短短/一粒粒堆积,206块/竖的是欢/横的是喜”。“率性而为”四字是否呼之欲出?诗人伊甸在其《做天真的诗人》一文中写下:“天真绝不等同于思想简单,在一个诗人身上,人格的天真和思想的深刻是可以并且应该并行不悖的。我一直认为,最理想的生命境界就是一个人同时具有婴儿的单纯和哲人的智慧”。
诗坛一直充满着深刻,文人也自古相轻,最起码,学院派遇上口语派,上半身遇上下半身,就几乎不会有啥好脸色。反之也说明了诗歌是一种非常挑拣读者的文体,一个人的学养、脾性决定着他写下的成色,而那个仿佛“地下党”样存在的读者,必须对得上“暗号”才能惊险地现身……
现在,我们来看一首味道有些非同一般的吧:“远道来的风登着石阶而上/不敢多迈一步,默念左右/每上一级石阶阳光就深鞠一躬/五百年前和五百年后/每一颗亲近的心都如此虔诚//十万个长头磕在地上/就有一块看不见摸得到的“石头”放下心头/转经筒每一次照面不是单纯的世事轮回……(《塔尔寺》)”庄重厚实的色调,与日常生活迥异的氛围,一下子让作者有了个华丽转身,与“中年人”三个字终于出现深度的契合。
在另一首《远山》,作者更是颇具哲思地写下:“远山有多远,远山在哪里/目之所及,与天空交接的地方/记忆中的远山一直在路上/我的路有多远,远山就有多远//……攀上一座远山,又看到另一座远山/眼界开始广阔,想法开始深邃/只有越过一座座山/才能真正体会/山外有山”。至此,诗人终于从其大多数的“小情小调”中挣脱出来,也从其略显浅表化的叙述中开始深潜。
哦,我也提醒一下,诗要尽量拒绝客观的描摹,诗歌来源于生活却要高于生活,必须经过归纳、提纯、加入、融合等诸多的工艺。诗在很远,诗也在很近。诗歌在现世基本是无用的,却与灵魂息息相关。而一个人选择的路途,只能在不断的练习中修补、校正。且,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早已站在那千万条路口的中间,充满过诗意地提示:人,永远无法同时踏进两条河流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