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曲十八弯的南渡河穿半岛蜿蜒而过,宛如一条灵光流闪的银链。河上的一座座渡口,就是银链上的串珠。
南渡河上曾有渡口十多座。渡口码头车辆穿梭,人头攒动。南渡河面上,一字排开,成为一组时光的橱窗,陈列着秦汉的珍珠丝绸,唐宋陶瓷,元代蒲织,明清葛布……把雷州的历史与文化,陈列成一道美丽的风景线,展览而且远销海外。
西厅渡口,在南渡河中游。
听老人说,民国以前,西厅渡是乌石、北和等地区进雷州城的必经之路。汉代,伏波将军平乱的舟师在此饮马渡河。
我们一行几人,在人间最美的四月,来到西厅渡口。
码头、渡船还在,只是空无一人。一艘渡船,在静静地等候。不远处,一座高速公路长桥凌空横架南北,在蓝天艳阳下,白得耀目的桥身,那流畅的线条飞扬着现代的气息。旁边还有一座宽阔坚固的钢筋水泥桥。有这样现代化的交通,谁还搭渡船?
“野渡无人舟自横”。虽然无人,但舟并不横。一艘有点旧的渡船端端正正地对着码头,像一位立正恭候的船长。长长的甲板稳稳地伸到码头上,随时迎接客人上船。
一条古老的石道,在渡口旁边,很不起眼。一米六、七宽,一百来米长,一直延伸到河的水浮莲深处。
定睛一看,这是一条匠心独具的石道。
石道的条石和条石之间的组合用榫卯工艺,燕尾槽结构。榫的凸和卯的凹缝合严密,历经多少朝代,多少战火,河水冲刷、潮水咆哮,沧海桑田,抱团生存千百年,纹丝不动。
榫卯工艺——中华建筑精粹!
只听说榫卯工艺用在木料建筑上。木匠用锋利的凿子在木料上一点一点地挖出一个个凹卯,再在另一条木料上雕出相对应的凸榫,然后榫卯无缝对接。那工艺如绣花一样精细,真正的天衣无缝。
在这坚硬无比的玄武岩上凿榫卯,无异于在石上绣花!
这古老的玄武岩,那榫的凸和卯的凹对接的严密,令人想起连薄刀都插不进去的埃及金字塔的石块。而这里的榫头和卯眼,似乎水都滴不进去。缠绞成一体的石头,仿佛有了生命,似乎它们在拥抱接吻,缠绵着交颈而眠。经历千年万劫,海枯山移,而它们心连心的初衷,一点也不变。凿出石榫卯的木匠,用的是海誓山盟铸成的凿锋。
一位深谙考古学的文友,俯下身去,久久地端详,从条石的打磨工艺、花纹风格,推断出自于唐代。
石道边,立着一块崭新的石碑,那是湛江市人民政府立的。我和几位文友兴致勃勃地俯扑上去,以为上面会有西厅渡和古道的文字。但令我很失望,石碑上写着:始建年代不详。也就是说,西厅渡在世间做了多少贡献,无从考查。有文字记载的,只有明万历年间,欧阳保纂修的《雷州府志》“西厅渡,西二十里,官岁造舟一,编夫二名。”廖廖十多字。
我不觉想起,莫斯科红场上的无名烈士墓碑上,一句世界传诵的铭文:你的名字无人知晓,你的功绩永世长存。在靠渡船过河的年代,西厅渡的名字在这一带无人不晓,但西厅渡的功绩却被淹没在时间的长河里。
滔滔东逝的河水,无声地、不徐不疾地一浪接一浪。西厅渡如一位从容的雷州老人,不去计较谁是否记得他,淡泊的他,功名利禄显得那样的多余。
并不清澈的河水没有大海浪涛那令人震撼的哗哗声,微漾的河面,轻拍着岸边,遇着凹陷处,才发出“咕噜咕噜”声,好像雷州半岛特有的抽水烟筒声。让人想起劳碌了一辈子的抽着水烟筒,历经沧桑、淳朴敦厚的雷州半岛老大爷。
我住在离南渡河不远的雷城,常听老人意味深长地说,南渡河水虽然不清澈,但南渡河底很干净;南渡河水很浅,渡一摆,就过去了。南渡的水又很深,河里流过的东西数不清。很多次听邻里说,海上丝绸之路的始发港——徐闻港就在南渡河上,因为现在的徐闻县就在当时雷州府的地界,还有,渡口附近发现的汉代水波纹陶片就是佐证。言之凿凿。
但海上丝绸之路始发港,民间的说法不一,真相如何?我问南渡河水,问这古老的西厅渡,渡口边的古榕树苍老的胡须一条条低垂不语,留给我一串串密码。
小时候我就听邻居老奶奶讲,她出生于南渡河北岸的黎郭村,日本侵略者侵占雷州半岛的时候,村民们纷纷搭渡船逃到南岸的深山里。为了不被侵略者利用渡船过河,船家毫不犹豫地毁掉以之为生的渡船。现在,渡口边的石碑上铭刻着“革命战争时期,西厅渡口曾为雷州革命事业筹资捐款,对雷州半岛革命战争和解放战争的胜利做出重大的贡献。”
西厅渡,一座伟大的丰碑,矗立在半岛人心中。
古朴的西厅渡,没有西湖那依依的垂柳。刚才在来的路上,车窗外那几十亩的“荷叶”,令我们兴奋欢呼,准备下车细细观赏,却被村民笑着科普:这是酷似荷叶的香芋。西厅渡,没有“映日荷花别样红”来装饰的浪漫,却有无边田间那壮实庄稼的淳朴,环在左右。
那静默中似乎有无言的、不尽的诉说……年长月久,时间的长河把西厅渡的殷殷诉说,摩挲成难以破译的密码。
离开西厅渡口,我好像告别老家的一位老爷爷,频频回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