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从父母分别仙逝后,回老家的次数渐次减少了。一般而言,清明节的故乡之行是少不了的,回去到坟上,烧几张纸钱,聊表对他们养育的崇敬、感恩和思念之情。这个例行事儿,今年被疫情给挡了回来,也只能在网上祭拜了。虽说也能了却心愿,但总没有身临其境的现场感好。
回想去年回老家,除祭拜先人外,还能邀请要好同学,一起聊聊现在,回忆回忆过往,并一同到山上溜达闲逛。去年是和广德、敏坡、拥军一起去的铜山。闲聊中,感觉好像少些什么。
是呀,这几个哥们儿也太单调了,应该叫两位女同学呀。都发现这个问题时,我说,咱已到山下,再叫也晚了,不如约晚上一起就餐好。都叫谁呢?首先想到的是大姐大禹建青。
尊称她大姐大,是因为她比俺高中高一届,而后又复读在一起的。父亲是公社干部、姐是老师、哥是军人、她又聪明贤惠,在上世纪的八十年代,这都是她优于我们且令人羡慕的家庭。对这样的女生,不说四十五度角仰视,三十度应该有吧。我不由分说先打过去,是长“滴”音,通了,没接,应该是人忙,或人机不在一起。那就先往山上走吧,走着,看着,说着。还想着为啥不接,要不然再打一遍?就又打一遍,还是不接。那就还往上走。直到第三遍打过没接,我说,是不是手机有问题,敏坡你打。敏坡几次三番的拨打,结果一样。看来,不赖我这边,大姐大那边,要么手机,要么人有问题。以这样的定论,结束了对她手机的拨打。
看的还是当年的景,心情和当年是不一样的,尤其是打不通的手机,让我们郁闷,直到晚上回家,都是这样的心情。因跋涉了一天,确实有点儿累,草草吃点晚饭就睡了。
一阵急促的铃声,把我惊醒,先看时间,才九点,要不是这铃声,十二点也不会睡醒。接了进来:良正……你回来啦……嗯,我没在家……来信阳了,采茶来了,没带手机,一看,十来个未接电话,你,敏坡,还有,嘻嘻……
这正是那位让大家郁闷了一天的大姐大禹建青。
去信阳采什么茶?怎么会没带手机呢?这就更加郁闷了。
她说:先不说采茶啊,单说没带手机。连三赶四吃完早饭,穿上罩衣,身背小竹篓,就上山了,谁还有闲心再带手机呢,都扔住室,让它睡大觉了。
那咋去采的茶呢?
你知道啊,我这成天在家里,忙家务,照顾了小的,照顾老的。其实,我也有点郁闷,多想到大自然里面去散散心呀。哪有机会让一位家庭主妇了却这一心愿呀?机会实在是少之又少,毕竟,还是有的。当婆婆轮流出去,就遇到了招采茶工的。人家说,管吃管住,手脚快的,一天能收入一百多块钱。
采茶?没干过呀,郁闷接踵而至。人家说,一学就会。由郁闷,而跃跃欲试,而结队前行,就到信阳市浉河区,浉河港镇八里坡村云雾山茶场来了。
我没在现场,但我能体会到,她们在现场的激动心情:咦,这山咋恁高呀,这水咋恁清呀,这雾咋恁稠呀,这茶树一圈一圈绕山蜿蜒,咋恁好看呀。最关心的当然还是,这一天到底能挣多少钱?至于前面的那几个“恁”,都在其次。
我对茶,既熟悉,也陌生。熟悉的是它的味道,陌生的是采摘、烘焙技术和流程。陌生,就是常说的那句话,隔行如隔山,隔行不取利。对于这几位来自异乡的采茶女来说,她们能取利吗,一天能有一百多块钱的收入吗?
后来,我问她:我是三十多年前,在宜兴的一个茶场,摆造型照过一个像。况且,也不是采摘期,没有见过采茶的,它和咱打芝麻叶一样吗?
打芝麻叶,其实也就是采芝麻叶。为什么用个“打”,而不用“采”呢,肯定是有区别的。“打”是全力以赴,是蚕吃桑叶,是没有选择的横扫千军一叶不留。而“采”就不一样了,它是有选择的,是轻巧的,是轻拿轻放的。当云雾消退,茶叶面露水风干,用拇指与食指折断芽头,而不是用指甲掐断,然后轻握芽叶,千万不能挤压损伤,以防芽叶变红。采摘的芽头,不像是芝麻叶挤压在被单里那样,而是用竹篓盛装,给芽叶一个足够的活动摇摆空间,保证芽叶不被挤压,以免熟软变色变形。
在眼前呈现的画面是,一双双纤细的手,在绿色的大地毯上,寻找那一针针芽叶。在一个枝尖,用鸡叨豆似的动作重复着,渴望着一天下来,能如所愿,挣一张多红版的老头票。
就是和打芝麻叶不一样,人家说规矩了吗?
规矩是有的,要求采摘的全是芽头,既要有叶,也要有头:一级茶采摘1芽2叶初展;二级茶采摘1芽2叶至3叶初展为主,兼有2叶对夹叶;三级茶采摘1芽2至3叶,兼有嫩2叶对夹叶;四、五级采摘1芽 3叶及2至3叶对夹叶。
人家是那样说,俺都是新手,谁能分恁清楚呀。只管采,是啥级,给多少钱,人家说了算。
为了更明白采茶的劳动,我百度了一下,得到这样的数据:一次采摘一个芽头,3克毛尖≈336颗芽头,需要采茶人双手在枝头上采摘336次,一斤成品茶需要采摘5万次。天呀,这样机械的动作,谁做做试试,看是个什么感觉?由此,我想到了诗人袁高《茶山诗》中的诗句:“黎甿辍农桑,采摘实苦辛”。
我在“腾讯地图”查了一下,老家距浉河港镇八里坡村,仅仅130公里。可是,老家不产茶。偶尔有小茶园,也是作为其他作物代答不理的陪衬。要说这样的距离,足以能够产自己的茶。这个最主要的原因是气候差异。老家在桐柏山八里坡以北的被风坡,而八里坡在桐柏山上的迎风坡,南方滚滚而来的潮湿气,以及南湾水库蒸腾上来的潮湿气,只能润泽喜温喜湿的那里茶园,这就是一方水土养一方生灵和植被。老家想采茶,且想出外见见世面如学姐的人们,只能有劳前往了。
是呀,生身为人,免不了寂寞和郁闷。我寂寞时看看书,有时越看越寂寞;寂寞越深,郁闷越沉重。那就回想一下进入这郁闷的来路,回想一下为生活奔波的同学们,譬如这位学姐。身在百里外,心系家里人,还忘不了鸡叨豆似的一个芽叶、一个芽叶的采撷,收入到底有几何呢?
采茶是辛苦,而茶农也有自己说不出的困惑。据说,靠一季的春茶挣点辛苦钱,比出外打工强不了多少。当“游人绝,绿阴满野芳菲歇”时,也正是“金芽嫩采枝头露”的好时候,无论是当地的,还是外来的“新竹背篓采茶女”们,影影绰绰的“俏影丽容赛繁花”穿行在茶垄间。她们无暇顾及青山绿水,鸟语花香,春色盎然;也无暇顾及蓝天、白云、清风拂面,只是想的是收成,收成,还是收成。
至此,我就想呀,当那些养尊处优、闲云野鹤、对品茶情有独钟的人士,在惬意品茗之时,你们想的又是啥呢。
文/郭良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