睡梦中,一只柔软的手轻轻地抚摸过我的额头、我的脸颊、我小小嫩嫩的身体。清晨的凉风把熟悉的气息送进我的鼻孔,是雾妈妈。我倏地张开眼睛,欣喜地看着她。
“宝宝,喝奶了。”雾妈妈温柔地说。
我张大嘴巴,大口大口地吸着甘甜的乳汁。雾妈妈笑了,用长长的臂膀柔柔地圈绕着我。
雾妈妈特别偏爱我们这些高山上的孩子,每天都要来抱一抱我们,哺育我们。
“呀”的一声脆响刺透山谷,不锈钢大门打开了,主人缓步走出来,站在房子前面。她的手里拿着一把木梳,一边梳着花白的头发,一边看着茶山。茶山也像是被梳子梳过似的,一缕一缕,整整齐齐。我就站在其中的一缕之中,我感觉到主人的目光落到我身上来了。
“喝吧!喝吧!”晨光曦微中她的脸看不真切,但是我知道她一定在笑着。主人现在很爱笑,笑着笑着,她那原本下弯的眼角、嘴角就都悄悄地开朗起来,这样的她没有了原来的严肃和愁苦,整个人都变得柔和了。
像村里的其他瑶胞一样,主人靠着种六堡茶建起了高高的新楼房,外墙贴着铮亮的瓷砖,房子里有宽宽的厅堂,门前留着宽宽的停车坪。
万道霞光刺透了雾妈妈的身体,太阳爸爸来了,他催着雾妈妈去做早餐呢!雾妈妈依依不舍地和我们一一吻别,我们拉扯着雾妈妈的衣角,撒着娇不让她走。
太阳爸爸严厉地咳嗽一声,一挥袖子,金色的霞光就把我们完完全全地笼罩起来了。
“谁也不许偷懒!”太阳爸爸巡视着我和我漫山遍野的兄弟姐妹们,严肃地说。
我们一激灵,赶紧支棱起身子,努力地向上生长,整个山谷都是拔节的声音,此起彼伏。
主人来了,她的脖子上一如既往地挂着那个白色刺绣的布袋,她走进一垄茶树,双手翻飞,像仕女在抚弄丝弦,拨捻勾挑,娴熟快捷,一丫丫茶芽就蹦跳着落入她胸前的布袋。每丫茶芽都是一芽两叶,绝不出错。
“四婶,早咧!”晨风中传来陈干部黄莺一样清脆的声音,她大步走上茶山。这个刚来时需要拄着一根木棍子支撑身体、一步三摇爬山的小阿妹,如今上茶山已如履平地了。
“陈干部,早咧!”主人直起腰应道。
“四婶,您这片茶山可真是聚宝盆咧!六堡茶又升价咧!”
“升价好!升价好!”主人高兴地说。
“我们的六堡茶走进大城市咧,许多人都说喝了我们的茶浑身通泰、身轻脑明!特别是像我们村这种海拔一千多米的高山六堡茶,更是供不应求咧!”陈干部笑得圆圆的脸蛋红扑扑。
“他们可真是识宝咧!我们高山上的六堡茶味道就是不一样!”主人骄傲地说,“我儿子说,他北京、上海的朋友喝了我们的六堡茶,都叫好!”
“四婶,那您可得好好照护您的这片发财山!”陈干部说。
“那可不?我娘可是把这些茶树当成孩子一样精心照看着呢!”大壮的声音从山下传来。大壮是主人的大儿子,在市里买了大房子,把儿子女儿送到市里读书,自己两边跑。他刚在门前停好小轿车,顺手拎起茶萝,一边搭话一边甩着大步走来。
清晨的茶山,泛着潮湿的鲜活。道道霞光映照着雾妈妈在我们身上留下的乳汁,折射出无数七彩的琴弦。小鸟“啾”的一声飞起,“啾”的一声落下,乐此不疲地弹奏着这巨大的彩色琴弦,淡淡的茶香追随着清冽的晨风满山乱窜。
我爱这里,愿意永远留在这儿!正想着,身子一轻,我被轻轻扔进了白色刺绣布袋里。那些比我先到的兄弟姐妹们笑呵呵地和我打招呼,我们身子挨着身子,脑袋碰着脑袋,抓紧时间叙旧,也抓紧时间告别。我们知道,我们即将开启各自的崭新旅程,也许不用两天,我们就要各奔海角天涯。
正午的时候,我们来到了山脚下的瑶家六堡茶合作社。主人在“好茶!好茶!”的迭声赞叹中笑嘻嘻地接过钱,视线在我们的身上缓缓掠过,满足而骄傲。
在这里,我们将经过炒青、搓揉等十几道工序,凤凰涅槃,华丽转身,颜色由翠绿变成黝黑,形状由“丫”字变成“一”字,味道由淡香变成醇香。
陈干部和村支书领着一群人走了进来,他们衣着光鲜,细皮嫩肉,有的还扛着“长枪短炮”拍个不停录个不停,一看就是山外人。他们捧起新出炉的茶叶深深地吸气,闭上眼睛,叹着“好香”。陈干部和村支书滔滔不绝地介绍着瑶村和六堡茶。临走的时候,好多人都买走了茶叶。
如果您也在喝六堡茶,请您细看慢啜,最香的那丫茶就是我了。
黄静